家是血缘的衍生物,是亲情的居所,是人类的本能,是生命的延续。这是信主前,我对家唯一又全部的认识。在国内念了近二十年的书,压根儿没想过家还有另一层更深刻的内涵,直到2000年我第一次来美国探亲,走进教会认识了耶稣,我才相信生命有灵,灵也有家。
那年先是去安城华人教会查经班。一打开《圣经》,开门见山的主题就是世界从何而来,人从何而来。话题似乎很遥远,也很浪漫。每个人都知道生命来自娘胎,几乎没想过要去解人类起源之谜。教科书说人类源于猿猴,有没有道理不在乎,在乎的是考试时有没有背对。来教会,这确是个严肃的话题,涉及到灵与肉两个方面。起初,上帝用尘土造出人的模型,然后从鼻孔吹入生命之气,便有了人类始祖亚当,所以“叫人活着的乃是灵”(约翰福音6:63)。那段时间,虽然我仍在上帝的门口徘徊观望,但是上帝造人有灵的说法,让我感触很多。现实中,我们总认为“民以食为天”,叫人活着的乃是肉身,总是顾念身体的安逸、感官的娱乐,为吃、为穿、为住、为行、为乐而尽己所能,一辈子忙忙碌碌,半辈子精神空虚。钱少了无奈、钱多了无聊,世界成了比照物,他人成了参照系,成功的快乐总是短暂,攀比的烦恼似乎没有尽头。一万种人有一万种叹息,在叹息中总是有问无答:“生命的意义在哪里?”可悲的是,我们生命深处的灵却被我们长期忽视和遗忘,让它无家可归,漂泊流浪在精神的荒原。
以前的我,当过市长秘书,做过省府职员,在世人眼里虽算成功,也总是这不如意那不顺心,问生命的意义也是问个不休。后来,是教会的生活,让我一颗在国内被世俗搅得浮躁不安,又疲惫许久的心终于宁静下来。起初打动我的是教会的人情,一见面嘘寒问暖,想他人之所想,急别人之所急,几乎无微不至,看不出“表演”痕迹,看不出虚情假意,也看不出任何优人一等的关怀和居高临下的问候。这个教会的成员和慕道友,多半都是来自大陆、台湾、香港而在此就读的学生,有的拖儿带女,父母签不上证不能来帮忙,他们既有学业重担,又有打工维持生计的压力,实在是步履维艰。当他(她)们终于迎来毕业典礼的鲜花和掌声时,无不感谢神藉教会向他们伸过无数次援助的手。那援助从不图回报,资助也常不留名。神让他们爱人如己,不要单爱可爱之人,而且“施舍的时候,不要叫左手知道右手所作的”(马太福音6:3)。这种爱,我以前从没听说。后来我认识耶稣信了神,才真正明白,教会是基督的身体,是神的殿堂,有圣灵充满,是爱的地方。教会就像一个家,每个信主的人都互为肢体,彼此互称弟兄姐妹。这是一个特别的家,人人活在主的爱里,同享复活的新生命,今生有喜乐,来生有盼望。这个家不是因为血缘,而是因着耶稣。每当教会里唱起《我们成为一家人》,我的心弦就颤动,眼眶就湿润。人生在世,年岁苦短,总有名利相争,常有劳苦愁烦,有这样一个超脱功利的属灵家庭,因着耶稣,彼此恩慈相款待,是何等慰藉。
2003年夏天,因为神的奇妙带领,太太博士一毕业,就得了一份大学教授的差事。一个月内,一家人就要从东部搬到西部,整个教会的弟兄姐妹都为我们而高兴,为我们祷告谢恩。因为那里没有一家华人,迁去后只得进美国教会了。教会长老叮咛我们,不能因为语言不通就放弃教会,一定要过教会生活。
到那里第一个礼拜日,东南西北还没分清,神就径直把我们全家人带到了我们想找的一家美国教会。牧师讲道快言快语,声泪俱下,我几乎听不懂一句完整的话。但开始的几周,一切都是新鲜的。每次从教堂回家的路上,太太和女儿都抢着给我叙说当天讲道的主题,我为其中的道理和例证而兴奋,步履也轻捷起来,那照在身上的灿烂阳光立时会成为心驰神往的媒介,让我由衷感叹神的伟大和慈爱。伴随这种兴奋的却是更多的如饥似渴。有时,不免有种淡淡的自我哀怜,要是能懂英文,听牧师那热情洋溢的讲道该多带劲、多幸福啊。于是,每次听完道,我就请牧师给复制一盘带子,然后让太太一段一段放录音、一段一段作翻译,我用中文记下主要内容后,再对照《圣经》,认真学习,反复体会。
可是,一段时间后,我的热情渐渐冷却下来,甚至不想去教会了。每次去那儿,教会弟兄姐妹们就会热情地招呼和问候,我总是对不上两句英语,时常尴尬。接下来听道时,又总是太太和女儿不停地为我翻找《圣经》出处。每次听完道,都有种置身于云里雾里的感觉。后来,我甚至感到,在我正襟危坐的时候,肯定有不少双眼睛总在我背上穿梭,好像要研究我到底听懂多少。我有时就会有种不自在的感受挥之不去。我就问神,我不明白你的美意在哪里,为什么把我带到这个没有人懂一句汉语的地方。
有一天,我作出决定,不去教会浪费时间了。全家四口人,开始家庭崇拜。那是星期三的晚上,匆匆吃过晚饭,时针指向七点,我们准时围坐在餐桌旁祷告,然后用中文唱赞美歌。因为搬家,我们将钢琴送给友人,十岁的女儿便用小提琴为我们伴奏。之后,我们从《马太福音》开始轮流读完几段经文,彼此分享。那晚结束后,每个人都感到新鲜和兴奋。
只是第三次家庭崇拜,我们的心就浮躁起来,总觉得与神不能亲近,似乎日渐疏远。我们会唱的圣歌不多,女儿试着一会儿用琴一会儿用笛子来矫正,然后我和太太就用不一样的调子干巴巴地合唱着,似乎各唱各的,谁对谁错,无人评判。两首唱完,都觉得枯燥无味。读经分享的时候,太太有时会打两个哈欠,让我有点不耐烦。两岁多的儿子,时不时拉着我的手,一个劲缠着我去画他最喜欢的黄色校车,要是不达目的,两行委屈的泪水就会啪哒啪哒滴下来。等安顿好孩子,可能某句经文又让我们困惑起来,谁也解释不了到底是什么意思。这段时间,牧师也来了两次,嘘寒问暖,又送来属灵资料。我们的心里有一种不安。
有几个晚上,我躺在床上,久久无法入眠。到底要不要去教会?我不断地祷告,向神求问。最后,我还是在《圣经》中找到了明明白白的答案:“父赐给我们是何等的慈爱,使我们得称为神的儿女”(约一3:1),从此我们的灵便有家可归,“这家就是永生神的教会,真理的柱石和根基。”(提前3:15)教会是神付出祂自己的独生子耶稣基督这样重的代价所赎回来的,所以“教会是祂的身体,是那充满万有者所充满的,”(弗1:23)“是神借着圣灵居住的所在,”(弗2:22)是天父在基督里,透过圣灵与祂的儿女们相聚的地方,是神在这个堕落世界上重建的一个伊甸乐园。我们重生得救后,不能不回这个家。在这个属灵的家里,一切都不重要,神只要求我们:“要将你的心归我”(箴23:26);“保守你的心,胜过保守一切。”(箴4:23)。我突然醒悟,为什么语言成了我和神亲近的障碍?原来都是虚荣心让我把面子看得如此重要,虚荣心让我对神缺乏信心,对人缺乏信任。我把属灵的感受向太太分享。于是,我们全家人又重新走进了教会。
神奇妙地动工,让我超越语言,用心聆听。当圣歌响起的时候,我一下子就汇入到歌的海洋,那发自人们内心的激越弦律,让我既深切地感受到神的伟大之爱,也感受到人们的虔诚之心。此时此刻,不同的地方、不同的民族、不同的语言都在同声歌唱同一位天父、唯一的真神。那音符从四面八方穿越所有、飘向天际,有一位缔造者在那里领受虔诚的敬拜。我在那似乎没有歌词的歌声中,一颗感恩的心时常会让我忍不住两汪热泪。我虽然仍然听不懂牧师的语言,但我懂得他内疚忏悔的表情,懂得他赞叹神恩的语调,懂得他因爱感动的泪水。我也懂教堂里静谧的聆听和聆听中时不时众口一词的经文背诵。在静谧中,我感受到教堂里人们虔诚的心跳。在这种氛围感染中,我总能默想和领悟到神的同在。
转眼在这个地方已有两年多时光,我已基本上听懂牧师的讲道。我深切地体会到,美国教会和华人教会一样也充满着那种特别的爱,因着耶稣,借着听道,借着祷告,借着赞美,借着肢体的勉励,那爱如甘泉汩汩滋润着我的心田。在我走在信心的路上软弱疲惫时,总有主的手来牵引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