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是恒久忍耐,又有恩慈。(哥林多前书十三4)
“妈妈!妈妈!”我拼命奔跑着。
“站住!你这畜牲,看我不打死你!”爸爸紧紧追逼。
一阵阵童稚尖叫的哭声,伴着凶狠粗壮的责骂声,划破了夜色中橘林的宁静。是哪年哪月哪日,发生在何处的事情?
遥对一轮已上中天的日头,眼前原本光影斑驳,朦朦胧胧的物像突然清晰起来。二十三年前的儿童节,发生在湖南宁乡地热实验电站那一幕,让我记恨很多年的情景,再次被回忆放映出来。
默默祈祷中,耶稣带着宽容祥和的微笑,走进我心灵最后一间暗屋,用祂曾经医治百病、洁净过大痲疯的手,曾经擘饼分鱼给五千人吃饱的手,曾经被钉十字架,宝血流淌的手,解开我心中的死结。 然而,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。
那个儿童节,只因与同伴看电视,争好的位置,就招来父亲一顿无情的追打,真令我心碎!尽管那年我还是个黄毛丫头,不太懂得痛与恨;但踩着被泪水沾湿的月影,我像一只受伤的小鹿窜到一个僻静的角落,用小拳头使劲捶打硬梆梆的泥土,放声哭喊:“我不要这样的爸爸!我不要这样的爸爸!”倘若不是阴森森的寒风吹,吹得四周树枝摇晃,怪影幢幢,让我想起聊斋中的某个情节;倘若没有妈妈姊姊焦急的呼唤声即时传到耳畔,我定会偷偷牵了我的小狗跑得远远的,一同去流浪。
从那天起,一道鸿沟横亘在我心里,隔离了我们父女由血脉连在一起的心。渐渐地,我长大了,开始上学,心里有了越来越清晰的慈父图。然而,无论我多努力把他对我的好串合起来,也不能弥补。相反的,每次 都会失望地坠入痛苦的回忆中。
就这样一晃,我长大成熟了。复杂的社会、复杂的人际关系、学习与工作上的各种压力、日常生活中的诸多不如意,像潮水般涌来,我起起落落,沉沉浮浮,开始真正体味到人生的艰辛。于是感叹万分地努力寻找一些理由来为爸爸辩解,希望能说服自己原谅他当年的行径。
是的,从我出生到七岁那年,爸爸经历了他人生路途中极其困苦磨难的一段,先是被派往湖区支农,染上血吸虫,身体受到极大损害;接着又遭遇文革风波,一个傍晚被造反派打昏后扔到了湘江边,幸遇渔民搭救;再下来就是妈妈到湘西去社教,两人各带一个孩子,天隔一方,与几千个牵肠挂肚的日子周旋。最后一家人终团聚,可却不是在我们熟悉的长沙,而是在一个地处穷乡僻壤的地热实验电站。作为站长的他,不仅要管理一批不安现状,挖空心思想调回城的员工,还担负着繁重的科研任务,以及络绎不绝的上级领导和中外专家们前来视察、参观、交流的接待安排。不时又被难懂的方言困扰,费力调解站里与当地农民之间的各种意料不到的纠葛。
真难啊!忍不住,泪水淌了下来,情感之闸轰然而开,那横亘着十多年的深沟逐渐被淹没。原以为旧事就如此烟消云散了,可以好好修补疏远的父女之情。谁知面对他的沉默寡言和不时发作的脾气,所有耐性温婉和构思言词都化成无奈叹息,变作深深的失望、自责与逃避,心中没有了鸿沟,却打上一个结,更将童年的宿怨死系在里面。“他怎能当众辱骂我,还抓着半块砖头追吓我呢?”“我怎能漠视他的养育之恩和经历的重重苦难呢?”……就这样矛盾着、对立着、纠缠着,一晃七八年的光阴又逝去。那个结却愈来愈牢固。
二十三年,八千多个日子,我已数不清曾握住过多少双援手;但却可以肯定的,任何一双都比不过耶稣这一双无形的手温暖坚实、持久大能。
“要以恩慈相待,存怜悯的心,彼此饶恕,正如神在基督里饶恕了你们一样。” (以弗所书四32)果然,可以从容走向十字架,当替罪羔羊,不仅叫义人,更叫罪人得救的耶稣;可以从死里复活,胜过世界一切权柄的耶稣;可以为荣耀父上帝而降卑自己、饱受人间所有屈辱磨难的耶稣,在拿走我心中一切负担之后,只轻轻一挑,就解开了这个千手观音也解不开的死结。啊!那是怎样一种惊喜慰藉和释然!不再有怨恨冷漠,也不再有无奈自责,有的只是爱,深深的爱!
不知何时,月儿躲进了云里,不再有银光泻进窗来,可屋内早已通明透亮。一本还敞开着的《圣经》催促泪眼蒙蒙的我拿起笔来,面向东方在信纸上飞跑:“爸爸,对不起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