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璇和如瑾姊妹俩，虽是同时随着哥哥明晖学习西洋画，但两人的气质，却大为不同。如璇绰约多姿，比较活泼好动；如瑾秀朗而神韵超逸，静得像春水，偶尔也漾动一痕笑意。
一天，明晖拿起她俩的写生水彩画稿，在那里品评着。首先是如瑾的那一幅：蔚蓝的海，与一带标缈的紫蓝色远山，笔触秀劲，天上的澄蓝，白云飘电，海上风帆三两，却也蕴蓄无限诗情。
明晖把画拿远一点，瞇着一只眼睛，仔细欣赏着，微微颔·表示满意。然后又拿起如璇的一幅，画面的景色，大致相同，但那带远山，却为她涂上了焦茶色，像冬日的荒野。明晖不觉皱起眉头来了，低声的说：“这孩子不及如瑾聪明，怎么一点想像力都没有！”自此以后，明晖不自觉对那个有天才的妹妹，较多的寄予一些的偏爱不久，国内战事发生，由此影响，他们一家子分散了，如瑾随着母亲，北上故都求学。如璇却随着兄长，飘到了异国—马来亚的新加坡。
随着流去的岁月如璇长得更明艳、健美了。明晖在一间广告公司里充当美术主任，而如璇则随着作绘图员。她的生活非常活动，除工作时间外，大部份时间都在海浴场里，游泳，划船，流连忘返。
明晖虽是艺术家，由于他是生长在一个基督化家庭的青年，所以作事总是循规蹈矩。平时，他虽很少过问如璇的事。但每到主日，他必知会她，和她同到礼拜堂做礼拜，他认为必如此，缕像一个守本分的基督徒。
一个夏天的星期日，上午十时左右，明晖吃过早餐，换上一套米色西装，经过如璇房门口，敲着门问：“如璇，你预备好了吗？我们到礼拜堂的时候到了。”
门开了，如璇尚穿着睡衣，脸上那惺松的睡意，流露一种成熟少女的风韵，窘态可掬的说：“哥哥，时间来不及了，我想今天不到礼拜堂去了，因为……中午我有一个约会，这是关乎我本身问题的。所以……”
“什么，你因为有了约会，便不到礼拜堂去了。如璇，我觉得你近来的行动很不检，希望你记得自己是基督徒，不要作出羞辱主名的事才好呢！”明晖在暗自惊讶妹妹的成熟，觉得她已失去旧日的纯真了。
“哥哥真是的，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，从小在少年团里长大，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吗？”如璇的语调充满不快。
“我固然知道这是忠言逆耳，可是，如璇，母亲不在跟前，我纯粹是为你好呀”说着，明晖负气独自去了。
经过这次半公开的透露，如璇离开神，走向世界的倾向，愈来愈露骨了。当明晖生活稍暇，也会找她谈谈，对于她的交友，提出不少意见。但她只是闪烁其词三言两语便把话题支开了，似乎不愿哥哥多过问她的行动。
一天，明晖离开办公室的时间较早，觉得脑子因工作过久，有点昏浊，便到公园里走走。
当他穿过一带树林，正要往那边的草坪闲坐。忽然发见如璇和一个青年男子，亲昵的偎倚着，坐在草地上喁喁细语。
明晖就在那一瞥中，觉得那男子长得还算英俊，只是态度轻佻，不像一个正派人物。为了免得对情人受到惊扰，他悄悄走开了。
在公园里转了一个圈，就在树阴下的长椅坐下了。不知怎的，他怀念起如瑾来。“同时发现如瑾的喜好，从没有一样是属世界的，而如璇则相反。根据最近如瑾的来信，她说，得到神的呼召，她要接纳而专攻神学了。但是如璇的思想，却与妹妹大异其趣。是不是由于近年自己忙于事业，对上帝对如璇失去了最初的爱心，很少关怀她的灵性和种切，使得她离开了神，如亡羊一样，偏行歧路呢！”
于是，他突然站起来，动身回家了。在苍茫的暮色中，他的影子被拉得细而长，更孤单了。
回到自己房里，他悄然关上房门，怀着沉重的心，跪在窗前，恳切的祷告起来。良久，他沮丧的站起来，看看钟，已是吃晚饭的时候了，沐浴过后，女仆来请吃饭。
他独自坐在灯下像吞咽沙子似的，把一顿晚饭吃下去。然后无聊地，走到露台，独自坐在黑暗的星空下沉思。在这剎那间，他的尘念廓清了。觉得这一次不能全怪如璇，自己实在应负疏于辅导的责任呢！他决定等如璇回来，给她一些善意的忠告。
他在客厅里，扭开了电唱机，把自己所喜欢的古典音乐，和圣乐唱片，逐一放送着。在圣洁而优美的音乐旋律里，他暂时忘记了现实的烦恼；等到所有的唱片都听完，他又感到一阵难名的空虚，而长时期等候所形成的焦灼，几度使他想放弃等下去的意念。但是，白天彼此办公，没机会谈话。晚上，又该是另一个更缠绵的约会了......
他不住的在室中徘徊着，不住的打开冰箱，倒出冰冻的菓子汁喝着，心里像火山燃烧。俄而，他又走到露台上，用口哨吹奏着“万古磐石歌”，那调子寓有赞美神的伟大也渗合人在徬徨中的信赖和虔忍。
将近一点钟，他因倦极，坐在沙发椅上，不知不觉的睡着了。就在这时候，一阵细碎的高跟鞋响声，使他蓦然惊醒，只见如璇穿着白纱的低领西服，刚刚推门进来。看见明晖未睡，似乎颇感意外，故作淡漠的说：“噢！哥哥，你还未睡吗？”
“是的，如璇，因为有些话要和你谈谈所以在等着。”
“有什么事吗？我还未沐浴呢，夜深了能能留待明天再谈？”如璇不悦，存心闪避的说。
“我想耽搁不了多少时间，还是请你留吧！”明晖做手势让她坐下。如璇无可奈何只得在他对面的籐椅坐下了。
“如璇，我觉得你近来的生活，更活跃了。几乎夜总会都去参加，每天晚上，不到夜深不归来，我想动问一句，和你来往得最密切的人，是不是基督徒呢！”
“这有什么关系？如果严守诫律的话，我们的生活圈子，岂不越来越窄？非基督徒永远没有信道理的机会了吗？”
“照你的意思看来，基督徒就无须注意“分别为圣”这一点了。如璇，我今天见到你的男友了，他和你似是不相配的，你要慎重考虑才好。”
“哥哥，感情是两个人的事，那是不容第三者所能左右和干预的，据我看来，陶思远除了不是基督徒，并没有什么不好。你安知我不能藉着神的力量，带领他认识主呢！哥哥，你太过虑了，我会自己照顾自己的，请你不要在我们的友谊方面，施以压力。哥哥，你的心只知道注重事业，从不了解一个少女的心，是如何的需要和温暖。哥哥，说老实话，我实在爱他！而且，为了获得他的爱，我不惜作任何的牺牲……”如璇突然藉着一种力量的鼓舞，把自己的心事，一泻无遗的说出来了。
明晖没想到如璇有如许谬误的见解，一方面由于自己未尽长兄领导之责，而内疚忧伤，同时如璇毫不信任自己，也使他失望痛苦，心灵经过了一个时期的交战；但他毕竟是有生命的基督徒，缄默良久，仍然用友爱的声音说：“如璇，我非常为你可惜，你何以不加考虑，把自己最纯真的爱，交给一个不可靠的人呢？为了你作事草率，我不得不郑重对你进忠告。如璇，悬崖勒马吧！只要一旦发现这件事是不合神旨意的，便该放弃他。不然，你会后悔，你会痛苦的。”
“我偏不！我已经到了法定的年龄，一切能自主了，哥哥，请你不要过问我的事！”如璇态度倔强的说着，马上回房，使劲把门重重的一关，似乎要把所有的愤怒，都屏诸门外。明晖独自绝望的在客厅里，流着泪祷告，直到倦极，始回房去睡。
几乎有一个星期的时间，如璇是在避免和明晖接触，为了免于彼此的感情愈趋破裂，明晖对她的一切，唯有采取不闻不问了。十月底，新加坡之初冬，仍是那么绿树葱茏，有如国内的初夏。如璇有一天晚上，手上戴着一颗晶光四射的钻石戒指，递给明晖看，并且说：“哥哥，我已经与陶思远订婚了，并且已经写信征求母亲的同意，倘若她老人家不持异议，那么我们将于圣诞节举行婚礼。”她像一个胜利者般的，向明晖炫示着。明晖默然，既没有赞许，也没有表示反对，只是照旧的看他的报。如璇发现他整个晚上，没说一句话。但她正陶醉于爱情的醇体中，对于他人的反应，毫不在意，只是轻轻哼着小夜曲回房去了。
十二月的上旬，如瑾送给如璇的结婚礼物寄到了，她打开一看，是一张雪白镶枣红色边的大被单，与同款式的一对枕套，一张桌布，另外有一枝粉红色的北平著名绢花，并有一张由如瑾亲手所绘的画，画面的构图颇新颖，由一对开着的落地长窗，透视出去；外面是芳草如茵，平林漠漠，湖光山色，远景无限。上面写着：“大山可以挪开，小山可以迁移，但我的慈爱必不离开你。我平安的约也不迁移，这是怜恤你的耶和华说的”。（赛五十四章十节。）她异常高兴，因为礼物是远自祖国寄来呢！
明晖见如璇忙了三四天，就安静下来了。除白天上班外，晚上多半在家里，绝少外出，这使明晖觉得很纳罕。后来还是如璇自己说，陶思速回怡保省亲，十天后才回来举行婚礼。
到了二十四日，还是音讯渺然，如璇疑云丛生，便要亲自到怡保去找他，给明晖制止了。这天晚上，正是普天同庆的圣诞节，如璇异常焦灼，没有随明晖到礼拜堂去参加崇拜和庆祝圣诞，一半负气，一半由于失望她一早就睡了。明晖参加报佳音，直到宵深一时许，始回来安歇。第二天，是公共假期，阳光已照澜窗上了。明晖尚酣睡未醒。突然给一阵急骤的敲门声惊醒，只听见如璇焦急的语声：“哥哥，快起来，我有要紧的事和你商量。”
明晖一骨碌爬起来，揉着惺忪的睡眼，打开门让如璇进来，讶异的问：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？”
“哥哥，你看报上的这一段启事的广告呀！”如璇脸色苍白，微微在发着抖。明晖接过来一看：
xxx：我俩情意相投，并征得双方家长同意，谨订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二十四日，举行结婚礼，特此敬告众亲友。
陶思远 游美娜 同启
“这是怎么一回事？他临走前，曾经和你闹翻了吗？难道他的感情变迁，你竟一点也看不出来吗？”
“没有呀！如璇在搜索记忆，说：“只是最近这两个月来，他间中有时和我，因信仰问题引起争执，但也没有发生口角呀！不！我一定要去找他，平时的诺言算什么的！看他有什么脸见我！”如璇痛苦的啜泣起来了。经过明晖的再三安慰，并且答应明天陪她去找思远，如璇始为抑止了悲伤。
翌日，明晖兄妹，动身到怡保找思远去。原来思远和美娜，是青梅竹马之交，他们一度因误会而口角，思远是感情飘忽的人，就于此时，与如璇结识，而堕入爱河之中。思远回怡保省亲时，美娜突然前嫌尽释紧紧把思远缠着，他逐心迷意醉，一切受她支配了。
当如璇兄妹，向他质问时，他冷笑的对如璇说：“杜小姐，我们的信仰不同，意趣也不相投，实在是不宜结合的。我正预备把解除婚约的启事，送到报馆去发表呢！你来就更好了……”
如璇怒不可遏，愤然，给了思远一个耳光；他一边摸着被打得火辣辣的脸颊，一边狞笑的说：“哼！感情是能勉强的吗？你该识相点！明晖不愿捲入漩涡，连忙将妹妹带走了。耳边隐隐听见一阵娇的声音说：“打令，陪我去买东西吧！何必为“泼妇”生气呢！”
当天，明晖陪着心碎的如璇归来，她的颜色憔悴，彷彿突然苍老了十年，晚上就发高热，体温达一百零三度，并且说呓语，明晖没有办法，只得把她送进了医院。
医生说是淋巴蝶结核，须得施手术治，经过了明晖一星期余的陪同在旁，并且不断为她祷告，如璇始逐渐痊愈了。一天黄昏，她病后新，首次由明晖扶着，走出露台小坐，见远山隐约在黄昏的紫霭中，可望而不可即。她回顾明晖，凄然的微笑说：“哥哥，远山仍然是充满了诗意，夕阳还是无限，只是我的心灵，一度遭受创伤，却远不及如瑾的纯真无瑕了。”
“旧事已过，还去计较什么呢！今后，愿你在圣灵的光照里，穿上新衣，作新事了。”
“我真惭愧自己的愚昧，顺着情欲而生败坏，但愿神能饶恕我，也望哥哥原谅我，如璇低垂着眼，颇为愧赧的说。
“谁没有错呢！所谓好基督徒，并不，并不是不犯错的基督徒，而是跌倒了，再爬起来，能站稳脚步的基督徒呀！”
夕阳的余晖，照在如璇脸上，明晖第一次发现她的秀丽，也不下于如瑾呢。
